镜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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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期的暗恋是江浙六月的雨。
黏腻,潮湿,令人透不过气。

1
夜里的雨淅淅沥沥,嘈嘈切切,打在窗外雨棚已经破碎了一半的塑料上,吵得人不得安眠。
16岁的你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呼吸着下雨天带着点微微土腥气的空气,试图缓解此时此刻的心悸。
在方才的梦里,你与你那一个户口本上但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兄长白起抵死缠绵共赴巫山,直到清醒那一刻。
你觉得可笑,但也有些许可悲的窃喜。
至少梦里你还敢亵渎他。
你暗恋他许久。
久到你也说不清这场不应该存在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青春期第一次混乱的梦便也拜白起所赐。
在你的老师口中,高中时期你那在你眼中无一不好的兄长白起,不是什么好学生。
打架,逃课,上课睡觉。
坏学生做的事情,他无一不做。
但只有你知道,他是个多好的人。
好到你想把他藏起来,完完全全地占有他,控制他,囚禁他,直到他成为独属于你一个人的收藏。
你是不折不扣无药可救的变态。
虽然除了从你自己的视角,无论从谁的视角看来,你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乖巧善良的小女孩。
文静懂事,听话上进,同学老师家长眼里典型的好学生。
在你还没有成年的时候,关于兄妹相爱这个问题,你问过白起。
“白哥。”
你学着你那过分崇拜白起的同班同学韩野的语气,称呼着你名义上的兄长。
“我有个朋友,她跟我说她喜欢自己的哥哥,一个户口本上的。”
“但那毕竟是哥哥,你说怎么办啊。”
白起原本在擦桌子,听了你的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这一瞬间,你捕捉到了他漫不经心的外表掩盖下眼里深藏的厌恶。
是对某种肮脏情感的厌恶。
“他们不应该在一起的,对吗?”
他比你高些,你微微抬头,再一次试探着问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干净的那只手僵硬地揉了揉你的头发。
或许是没开空调屋子里温度太低,冷得白起活动都不利索了,揉得你心口微微发胀。
“你还小,不过这是不对的。”
“哥哥就是哥哥,对吗?”
听了白起的话,你低头,心里想着。
哥哥就是哥哥。
对吗?
每每回忆起白起眼里那一丝厌恶,你都感到心惊。
你庆幸你是他的妹妹。
你不幸你是他的妹妹。
少年时期总有很多真实或不真实的新闻。
你的少年时期也是这样。
即使你可以获得信息的渠道窄得可怜,你依然知道那几个臭名昭著的矫治学校。
每一个梦到白起的夜,总会以你的胆战心惊结束。
不要做不应该做的事。
你知道。
但心是管不住的。
你也知道。
但若是知道有用,世界上哪会有“理智”这个词。

2
大学开学报到,是白起送你去的。
比起刚刚高中毕业青涩懵懂的男生,长了两岁的他成熟而英俊,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令人安心的气质,自然而然获得了很多你的同龄人的青睐。
即便对于很多人来说,对他的认识,只有他陪你到校报到那远远的一眼。
第一次白起来学校看你,你背了一书包的情书,来自各个专业各个年级。
那些明媚的和白起没有任何关系的女孩子真好啊,她们敢大大方方地递上一封带着香气的情书,笑着让你转交。
你却被困在了那个雨季,滴滴答答淅淅沥沥,像从前你窗沿那个雨棚一般破碎不堪。
白起看到了你带回来满满的一书包信封,皱起了眉。
“不用,我不喜欢她们。”
“现在不想谈这个。”
你那一颗嫉妒的心开始贪婪地雀跃。
他还是你的,至少此刻。
他是你的,无论是什么身份。
白起给你在校外租的房子隔音不好,但勉强能住。
他过来看你,你收拾了你卧房隔壁的储物间给他临时借住。
储物间临时搭的床就在你的床旁边,但隔了一堵墙。
仅仅一堵墙。
夜里你兴奋得睡不着,贴着最靠近他的墙角,幻想那些你三令五申禁止自己幻想的。
你伸手抚上那堵墙,仿佛摸到了白起的皮肤。
有些粗糙,有些伤疤,有些坚硬。
你一寸一寸往下滑,想象着隔壁的场景。
但有些声音并不是你幻想出来的。
比如男性粗重低哑的喘息声,声音里模糊不清的字句,熟悉又陌生的词汇。
给白起临时准备的行军床不是很坚固,吱吱嘎嘎地在沉默的黑夜里呜咽。

3
流感频发的日子里,即便白起在电话里提醒你无数次要做好个人防护工作,你还是不幸地中招了。
不过好像得的又不是普通的流感。
你没有发烧,没有头疼,没有一切的不舒服,只是嗓子住进了一场江南六月的梅雨,黏糊糊的,有些像咳嗽。
“外边有些……新的病毒,很危险,你注意点,出门记得戴口罩,多喝热水。”
最后一次和白起打电话,他吞吞吐吐,听起来像百忙之中特意抽空给你打了个电话。
但这种情况你遇见得太多了,白起工作一直很忙,但和你的联系一直没断,因此你也并没有当回事。
直到生了病。
但你并没有把生病当成是什么大事,毕竟除了嗓子痒不太方便说话,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问题,你专业也没有那么多pre要做。
白起他老是危言耸听,特别是对你。
能有什么大事呢,除了你不敢爱他。
你学校的校园论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传一件事,说校园里开始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病,叫花吐症。根据医学院的学生研究得出,这是一种病毒性烈性传染病,具体症状就是嗓子痒咳嗽吐花,随着病情加深,吐的花会越来越大。不过好在这种病只有正在暗恋某个人的人会得,并且只要亲吻了自己暗恋的人,病就会自然痊愈。
学校里得这种病的人不少,但大多对这个“烈性传染病”不以为然。
“哪儿会有人因为一个表白去死呢?这个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纯爱战士。”
“实在不行强吻一个,就说喝醉了。”
“不过据说信院有人得了这病吐的是电火花,亲完人差点被对象追杀,因为据说是空开跳闸前的电火花。”
桌上的电脑熄了屏,米粒大的丁香花苞在你的杯子里起起伏伏,白起打过来的电话你一个都没有接。
你对着亮了又暗的手机怔忡。
“哥,我很好,刚刚在开会。”
过了良久,你颤抖着手指,给白起发了信息。
怎么会有人因为不敢表白去死呢?
真的有人因为不敢表白去死。
你梦里的白起出现频次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清晰。
各种各样的白起,在各种各样的地方,各种各样的姿势。
从梦里醒来,你茫然地盯着天花板,身下一片冰凉。
梦里有多少满足,现实有多少空虚。
得了病之后,你特地去研究过相关问题。
有一条回答说,花吐症到了中晚期,现实和梦境会逐渐模糊,最后会在幸福的幻想里死去。
那难道不好吗?
那也是很好的。
白起看不到的时候,你的手机屏保一直是你十六岁时在学校里偷偷拍下的高中白起,在学校门口的银杏树下笑得青涩。
别人问起来,你总说这是对帅哥的欣赏。
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在那一刻,对他产生了妄念。
从此执念半生。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你一个月没有接白起电话这件事终究还是受到了他的怀疑。
于是在某个天朗气清的早晨,他来到了你的学校。
彼时的你因为花吐症已经出现了幻觉,梦境和现实之间已经缺失那条明确的分界线。
但你的理智还在,它一直在警告你,白起不可能出现在你的现实世界。
他有他自己的生活,会有他自己的未来。
他与你只是短暂相交,并不会有结果。
你可以是他的过去,但不会参与他的未来。
于是你在出租屋的玄关看到白起,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再次出现,与他撞了个满怀。
白起的肩膀很硬,撞得你生疼。
“这次怎么有点真实。”
你揉了揉被撞疼的地方,嘟囔着穿鞋,准备出门。
不料门口你以为是幻觉的那个白起一把拽住了,脸色冷得像铁。
“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不对劲。
这不是你的幻觉。
这是真的白起。
他的手劲还是那么大,拽得你手腕生生红了一圈,你使劲甩了甩,没有甩掉。
假如……
你想入非非。
但此刻不是想入非非的时候。
“哥,我不想表白。”
“这个世界没有哪条法律规定警察要管人表不表白吧。”
“你也不是我亲哥,尊重一下妹妹的意愿好吗?”
你不敢看白起,低头迅速说下这一连串的话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仿佛说得越多越快你就越占理。
你实在有些累了,从身到心。
虽然你已经坦然地接受了死亡的结局,但在死亡前看到白起,着实对你自己有些残忍了。
没有人能够拒绝在喜欢的人怀里安详赴死。
但你偏偏不行。
“哥,你有暗恋的人吗?有的话离我远点吧。”
“我怕传染给你。”
“白起,我好疼,你抱抱我。”
你还是存了点私心。
你是卑劣的胆小鬼。
你想留住最爱的人,即使不是最美的姿态。
“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白起看着你,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冷。
“无论是谁,没有人值得你付出生命的代价。”
你垂眸,他的手依然死死地箍着你的手腕,仿佛生怕你在这一刻消失。
“哥,你弄疼我了。”
“我有分寸,没关系的。就是……”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白起看着你,沉默了许久,还是放开了你的手。
把你紧紧地揽进怀里。
“好,你不想表白就不表白吧,我答应你。”
他当着你的面,咳了两下,吐出了一小朵你不认识的花。
”至少现在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我也生病了。”
“你抱抱我,我也好疼。”
你抬头,看向他。
白起看你的眼神并不如你青春期记忆里的那般澄澈明净。
充满了你非常熟悉的,与你如出一辙的,病态的浑浊的欲念,和一点你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脆弱。
他的演技一直不好,但你也一直问心有愧。
你们很久没有见到过彼此的眼睛了。
直到今天,此时此刻。
你勾着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他的嘴唇软软的,甘甜里带了点苦涩。
跟他的胸肌完全不一样。
一吻结束,你气喘吁吁地靠在白起怀里,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只手攀在他的胸前。
属于你们两个人的花撒了一地,一片凌乱里只有你的思绪依然清明。
“如果我没有生病,你会不会一直瞒着我呀,哥哥。”
“会。”
白起搂着你,揩了揩你唇边他留下的痕迹。
“我一直觉得,你会对我这份畸形的感情感到恶心,所以我不会让你难做。”
“但我爱你,我一直爱你。”
“无论你怎么觉得。”

番外1
幼年时期的白起陪外婆和妈妈在老旧的电视里看过无数言情电视剧。
“小起以后遇到喜欢的女孩,一定要勇敢去追啊。”
妈妈的怀抱很温暖,小小的白起看不进那些你追我跑的爱情桥段困得昏沉,模模糊糊只听了个大概。
“我会很勇敢的,我要保护妈妈,要保护外婆。”
妈妈后面说了什么白起已经记不清了,少年时期的他只是知道,他这一次没办法勇敢了。
他喜欢了一个他不能表白的女孩。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白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可能是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对着那一堆陌生人毫不露怯的落落大方,也可能是她半夜背着父母偷吃泡面冲他眨眼作揖求他保密的古灵精怪。
可那是他的继妹,比他小两岁还和他在同一个户口本上的继妹。
会甜甜地喊他哥哥的……妹妹。
白起第一次生出了反抗世间道德的私心。
“但是我真的能很勇敢吗?”
白起第一次做梦,梦见的便是和她在一起的场景,清晨醒来下身的冰凉让他不知所措。
他开始逃避与她的相处。
他卑劣,肮脏。
他配不上她。
但他满脑子都是她,无时无刻。
清醒的时候想她,梦里也想她。
有一天在饭桌上,女孩漫不经心地问他。
“我有个朋友,她跟我说她喜欢自己的哥哥,但那毕竟是哥哥。”
白起看向她。
他承认,在那一刻,他慌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女孩。
他的耳边女孩的声音在此刻变得模糊,变得遥远。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是僵硬地从嘴里机械地挤出世俗的答案。
“你还小,不过这是不对的。”
“哥哥就是哥哥,对吗?”
应该是对的吧。
白起不敢抬头看她。
这一天夜里,白起再次梦见了她。
女孩在他身下赤身裸体,搂着他的脖子,亲吻他,喊他哥哥。
他想要推开,但身体自然的反应又迎合了上去。
白起啊白起,你不能活得这般可悲。
被惊醒的时候仍是黑夜,白起打开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苦笑。
白起比女孩要大上两岁,他怯懦地以上学的理由躲避这个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处境。
处境能够逃避,但爱不能。
爱永远不能。
白起想要把女孩藏起来,藏在没有人能够看到的地方,藏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地方,和他一起,孤独但盛大地度过这辈子。
但他不能。
女孩大学报到是他陪着去的。
看到校园里那些年轻阳光的男孩,白起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卑。
或许她会在这些与她毫无瓜葛的男孩里选择一位共度余生。
这件事实在让他感到妒忌。
女孩第一次从大学回家,递给他一叠信封。
说是大学里的女生让她转交的。
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白起敛住眼底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不用,我不喜欢她们。”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她怎么能这么大方呢?
“现在不想谈这个。”
希望也永远不会。

番外2
坦白之后的第一个周末是晴天。
你强吻白起后,白起虽然没有像之前那样躲着你,但还是怪怪的。
他好像还不太适应你们现在的关系。
虽然之前兄妹不像兄妹恋人不像恋人的关系也不大健康。
“哥,我们出门吧。”
你查了一堆情侣之间应该做的事情,但好像都不太适合你们。
牵手逛街你怕你这个过分纯情的哥会脸红一路,直接开房又进度太快。
“之前我买给你的衣服是情侣装,兄妹衫是我骗你的。”
“哥哥,你答应我嘛。”
自从白起承认了你们之间的关系,十五六岁没撒过的娇这两天你都补回来了。
当然,从前你也没想过你会这么肉麻。
白起也没想过。
所以他根本招架不住。
“我答应你,但是……你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他不自然地别过头去,一副假装很忙乱的样子。
“你太可爱,我怕我忍不住。”
你憋笑,垫脚去掰白起的脸,强迫他正视你。
“哥哥,你现在真的忍得住吗?”
你亲了亲白起的脸。
白起一害羞就脸红这个毛病什么时候能够治好呢?
不过怪可爱的,一直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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